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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问月》与李白的宇宙人生观

发布时间:2017年1月13日 16:03      点击量:665

《把酒问月》与李白的宇宙人生观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薛天纬

月,是李白诗中最常见、最重要的意象。  

据(日)花房英树编《李白歌诗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李白的1049首诗中,包含单字“月”的诗句有 “日西月复东”、“莫使金樽空对月”等92句,“月”字前加修饰限定语构成的词有“高月”、“云间月”等88条,“月”字后加限定语构成的词有“月露”、“月下仙”等21条(不计“月支”、“月支窟”、“月氏”三词)、包含这些词的诗句有“山明月露白”、“元礼同舟月下仙”等57句。另据我粗略统计,李白诗题中直接涉及“月”的有《初月》等1821首。

在所有这些写“月”的诗中,《把酒问月》是最重要的一首。因为这首诗不是一般地写景或抒情,而是表达了诗人的宇宙观和人生观。诗如下: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宇宙间所有天体中,月是与人最亲近的。我们抬头能看见的天体,是所谓“三光”日、月、星。满天繁星姑且不论,我们把日、月来作对比,会发现月亮比太阳更能引起人的诗意联想。首先,太阳明亮而且光度强烈,使人不敢直视,月光柔和,人可以“望月”;其次,日光下人要忙于劳作,应付生计,而月光下是人清静空闲的时候,劳作暂时停止了,情感活动就会活跃起来;再次,太阳总是圆圆的一轮,而月亮有周期性的圆缺变化。以上三种因素决定了月亮确实比太阳更富有诗意,这也是古今诗人们多咏月而基本不见咏日的原因。仅仅以月的圆缺变化来说,我们随手就能举出李白的不同诗例,比如,“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咏的是圆月;“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咏的是半月;“待月月未出,望江江自流。倏忽城西郭,青天悬玉钩。”咏的是初月。

那么,《把酒问月》咏的是什么样的月呢?我想,应该是圆月,因为诗中有“皎如飞镜”这样的话。题下有注:“故人贾淳令予问之”诗人是与友人一起在月下讨论宇宙人生的问题。

诗的首句,就是问月的核心问题:“青天有月来几时?”诗人问:月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青天上的?这显然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等于问宇宙的起源。当诗人举头望月之时,月亮事实上就代表了茫茫宇宙。“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二句,凭直觉来思考人与月的关系。人伸手够不着月亮,也无法登上月亮,月亮却普照人间,不管你走到哪里,月亮总是陪伴着你。在人与月的关系中,人虽然不能干预月,但总能享受到美好的月光。仰望高天上的一轮明月,人是无奈的,却是幸运的。这是在李白的时代。经过了一千三百多年,这个世界进入了现代社会,人与月的关系是否发生了变化?人类制造的飞船——包括我们国家的嫦娥号和玉兔月球车——已经登上月球,李白的“人攀明月不可得”这句诗是否过时了?其实不然。当下的人类“登月”,是科技领域的事,并不能代替、也不能改变诗人对人与月、亦即人与宇宙关系的哲学思考与诗意想象。何况当代人类科技发展的水平,对于探求月球的物质属性以及开发利用月球来为人类服务,在我看来尚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更不用说对更大范围的宇宙空间的探求),因此,对人类来说,在自己生活的地球上享受美好的月光,乃是更现实、更有意义的事情。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写月亮的清辉,那天晚上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绿烟灭尽),月光特别明亮。“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是人人都知道的月出月落的运行常规。“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是对传说中月亮上景象的猜测。这六句诗用了“赋”的写法,是诗人仰望明月所见,基本属于直接观照和形象思维的层次。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这四句由形象观照进入抽象的哲学思考,是诗人对“青天有月来几时”这个问题的自我回答,也是诗人对宇宙人生问题进行哲学思考的结论。略早于李白的诗人张若虚,在其名篇《春江花月夜》中写下过“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这样的诗句,李白诗句与张若虚诗句意思相同。其实际含义,就是人生有限,明月永恒,或者说人生有限,宇宙无穷。

既然如此,那么人应该怎样对待有限的生命、怎样度过有限的一生呢?这就是所谓“人生观”的问题了。李白的认识和态度,是非常清醒、非常唯物主义的。我们知道,李白崇信道教,并且正式加入过道籍,也写下过“玉颜已千霜”之类幻想长生的诗句,但李白绝不迷信那一套,他是把道教服食长生那些话说着玩的。他的人生愿望,就是“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这是在清醒认识到人生有限的前提下,对美好人生的期待。月光与美酒,就是美好人生的标志,“月光长照金樽里”就是每一天都过得快乐。诗人李白要在有限的生命过程中尽情享受美好的人生,他热爱人生,拥抱人生,表达了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另一名篇《将进酒》中,李白写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表达的也是这样的意思,昭示了李白人生观的一贯性。

需要指出的是,李白所抒发的,乃是一种“盛世情怀”,只有生活在盛世之人,没有太多的忧患,才能以放松的心情尽情享受美好人生。反之,以三国时代身为一世之雄的曹操为例,当他在诗歌中抒写对人生的感受时,则发出了“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沉重叹息,这是因为他背负的社会责任太重,他有太多的忧患意识。李白“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的吟唱,其实反映了生活在盛唐时代人们的普遍心理。

宇宙无穷而人生有限,是古代哲人们早已感悟并且反复言说着的哲学命题。李白之前,比如屈原在《天问》中就提出过与“青天有月来几时”类似的问题:“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在《离骚》中又发出了“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兮迟暮”的浩叹。李白之后,苏轼在中秋怀子由的《水调歌头》词中几乎是将李白诗句“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直接延展成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吟唱,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祝愿,与李白诗句“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高天上一轮明月长在,月亮的清辉永照人间,即使天空偶然出现雾霾,总不能长久掩盖美好的月光。“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生活在今天的人们,需要的是与诗人李白一样的好心情,以期不辜负明月,不辜负我们自己有限的一生。

李白月文化与西昌月文化

一、中国月文化的形成和发展

月文化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亮点。从古至今关于月亮传说、月崇拜的习俗和数不胜数的咏月的文学作品组成了中国丰富多彩的月文化。

当我们仰望天上的星空,在茫茫宇宙中,人们能见到的最亮的两个天体,就是太阳和月亮。所以,它们特别令人注目。白天的时候,白日当头,人们都在忙于劳作,为生活而奔波,无暇对头上的太阳进行思考。而到了晚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已经休息,当一轮明月当空,温柔的月光遍洒世界,人们不禁引起了对天上这颗明亮的天体进行暇想和思考。于是关于月亮的种种起源的猜想和传说,就逐渐出现了。

在中国最早出现关于日月的记载是《尚书·虞书》:“日月星为三辰”,月为三辰之一。《易经·离卦》:“日月丽乎天”,日与月是并列的。在马王堆出土的汉代帛画中,右上角是一个藏有三足乌的太阳,左上角则是一个卧有蟾蜍的月亮。《说文》曰:“日,太阳之精;月,太阴之精。”在古人的眼中,月代表阴,而日代表阳。而日月交替,阴阳变化谓之易。易者,天下之大道也。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月亮和太阳可以说是同样重要的。

唐代以前,由于科学知识的匮乏,人们对太阳和月亮的认识还处于一个不甚科学的阶段。如《淮南子·天文训》中说:“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即认为太阳是由火构成的,而月亮是由水构成的。说太阳是由火构成的,还说得过去;若说月亮是由水气构成的,就大误而特误了。此外,古人对月的圆缺盈虚变化,不知是因为月球被地球所遮之故,而认为是月中有个大蟾蜍,将月亮吃掉而又吐出的缘故(《淮南子·说林训》:“月照天下,蚀于詹诸。”高诱注:“詹诸,月中虾蟆。食月,故曰蚀于詹诸。”)。对月中的阴影,还有其它的传说,如说是玉兔捣药、仙人伐桂,或是广寒宫等。其中以嫦娥奔月的故事最为有名:“昔嫦娥以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文选》王僧达《祭颜光禄文》注引《归藏》)。还有唐明皇游月宫的传说,《异人录》云:“开元六年,上皇与申天师中秋夜同游月中,见一大宫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兵卫守门,不得入。天师引上皇跃超烟雾中,下视玉城,仙人、道士乘云驾鹤往来其间,素娥十余人,舞笑于广庭大树下,乐音嘈杂清丽。上皇归,编律成音,制《霓裳羽衣曲》。《逸史》云:“罗公远中秋侍明皇宫中玩月,以拄杖向空掷之,化为银桥,与帝升桥,寒气侵人,遂至月宫。女仙数百,素练霓衣,舞于广庭。”(俱引自《碧鸡漫志》卷三)总之,正是由于对这颗地球的近邻缺乏足够的了解,人们才发挥出丰富的想象,创造出许多美丽的神话,来描绘月亮的美丽,表达对月亮的喜爱。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月亮的位置,似乎比太阳还要重些,专门咏日作品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而咏月的作品却是汗牛充栋,比比皆是。形成了中国特有的月文化。

在中国的古典诗歌中,很早就出现了月的形象。在古老的《诗经》中,月亮多是作为比兴之物和风光的点缀而出现的。但已可以看出,人们对月亮的喜爱。自《诗经·月出》之后,月亮作为一个光明美好的意象和象征,出现在中国文学史上,被诗人一再歌颂。月做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是在南朝山水诗独立之后才出现的。如刘宋谢庄的《月赋》、齐梁沈约的《八咏·望秋月》、北周庾信的《舟中望月》等,从而对月的审美价值进行了全面的开发。如果说唐以前的咏月诗还主要是对审美客体的刻划和描绘,那么至唐以后,已不再满足于描写月亮的本身,描写的重点逐渐由审美的客体向审美主体的个体的偏移,如写赏月者的感受、遐思、幻想等。以月为媒介,引发作者的思想情感,用月的意象和意境,来表达审美主体的主观意绪。将对月的客体描绘和对作者的主体感受,相互交融结合,以达到主客体交相争辉的圆融境界。像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王维、杜甫、白居易等人的咏月诗都是主客体相互交融的佳作,都贯穿着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探索,有着深沉的哲理意识。

唐人还有中秋赏月、妇女拜新月的风俗:“人道中秋明月好,欲邀同赏意如何?华阳洞里秋坛上,今夜清光此处多。”(白居易《华阳观中八月十五夜招友观月》)“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李端《拜新月》)“幼女才六岁,未知巧与拙。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施肩吾《幼女词》)等。

在唐诗中咏月的佳篇甚多,如写元霄月夜的:“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写中秋明月的:“皎皎秋空八月圆,嫦娥端正桂枝鲜。一年无似如今夜,十二峰前看不眠”(徐凝《八月十五夜》);写海上明月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望月怀远》);写关山月的:“月生西海上,气逐边风壮。万里度关山,苍茫非一状”(崔融《关山月》);写新月的:“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白居易《暮江吟》);写满月的:“海底有明月,圆于天上轮”(贾岛《绝句》);写月中桂树的:“影高群木外,香满一轮中”(张乔《试月中桂》);写月中蟾兔和嫦娥的:“兔寒蟾冷桂花白,此夜嫦娥应断肠”(李商隐《月夕》);写月蚀的:“三五与二八,此时光满时。颇奈虾蟆儿,吞我芳桂枝”(卢仝《月蚀诗》)。其它好的咏月诗还有许多,不胜枚举。但在这诸多的咏月诗中,融相思与别离,抒情与哲理,诗情与画意于一体的咏月绝唱,当属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诗:“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波随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张若虚的诗,充满了宇宙意识和科学精神。如此诗头四句就写出了月球的引力与大海潮汐的关系,说明诗人具有敏锐的科学的观察力。

从先秦经书、子书、《诗经》以致到汉唐以来诸子所记载的神话传说和诗赋中,月亮就逐渐由人们的探索对象,演变成了审美的对象,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丰富多彩的月文化。

二、李白咏月诗的文化内涵

说起唐代的咏月诗,还是以李白最有代表性。他的咏月诗不但数量多,而且写得最好。他与中国的月文化关系最为密切,了解和体验得也最为充分。

据统计,在李白的现存的千首诗中,涉及咏月的诗共382首,占其诗总数的38%。月及其同义词如金魄、圆光、圆影、顾兔、大明、阴精、金波、天镜、飞镜、明镜、破镜、玉钩、琼钩、瑶台镜、白玉盘等,共499个。平均每两首一个。在李白诗中,月的形象是丰富多采的。从色彩和形状上来看,有明月、皎月、朗月、素月、皓月、清月、霞月、艳月、初月、新月、半月、弯月等;在大多数情况下,李白诗中的月常常不是孤立的,和周围其它景物一起组成了月的新的意象,如星月、云月、风月、霞月、冰月、花月、松月、霜月、山月,水月、江月、湖月、海月、溪月、桃李月、绿萝月、青山月、石上月、池上月、青天月、水中月、碧溪月、万里月、沧岛月、沧江月等;李白一生浪迹大半个中国,因此,他诗中的月亮又常常与他所游之处的地名结下了不解之缘,如巴月、峨眉月、西江月、碧山月、金陵月、天门月、宛溪月、句溪月、秋浦月、浦阳月、虎溪月、楚关月、五溪月、芦洲月、汝海月、竹溪月、潇湘月、镜湖月、罗浮月、秦楼月、白鹭洲前月、黄鹤西楼月、梁王池上月、黄山碧溪月等;此外,还有春月、秋月、冬月、寒月、晓月、夕月、夜月、落月、高月、遥月、晴月、凉月、归月、席月、醉月、边月、关山月、秦月、汉月、古时月、今月等等。真是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美不胜收。在古今诗人中,如此地崇月、喜月、爱月、玩月、品月,览月、咏月,李白可谓是古今第一,天下无双。无怪乎有人赞李白为“明月魄,玻璃魂

我们可以从月文化的四个方面来总结李白的咏月诗。

(一)明月是李白审美理想的追求

李白诗中月亮,首先是作为一个审美的意象出现的。李白一生最向往的事就是“欲上青天览明月”。他为什么如此喜爱月亮呢?因为月亮晶莹皎洁,玲珑剔透,一尘不染,高不可攀,是光明的象征,是美好事物的代表。月光下的世界,是迥然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尘外之境,那是一个神奇的、梦幻的,超然的、光明的、高洁的、神话般的理想世界。现实世界中一切喧嚣的、纷争的、龌龊的、庸俗的、沉重的人世间的苦恼和忧烦,都被月亮的清光过滤了,淡化了。人们在月的世界中寻找到了一个自由的、澄明的、清静的美好世界。在这里,人们可以宠辱皆忘,烦恼尽消,物我俱化,万物为一。人们的精神和心灵可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神游万里之外,情寄八荒之表;可以人与神交,心与物游;人的心灵可以在广袤的月空中自由翱翔。如果说白天是属于严酷的现实,那么月夜就属于自由的幻想;白天属于物质的世界,那么月夜就属于心灵的天地。月的世界是对现实世界的解脱和超越。从李白的咏月诗中,可以充分地证明这一观点。

明月是李白的知心的朋友。它可以陪他饮酒、歌舞: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明月是李白思想和精神的寄托。李白不但对明月本身的高洁美丽加以赞美和高歌,而且常常以月亮为载体把自的思想寄托在明月之上。如他对家乡的思念、对朋友的怀念、对爱情的向往,对自由和光明的追求,都通过一轮明月来进行表达。他的《静夜思》: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一诗,充分地表达了他对故乡的思念,也代表了人类共有的思乡之情。他诗歌中的巴月:“郢门一为客,巴月三成弦。朔风正摇落,行子愁归旋”;峨眉月:“我在巴东三峡时,西看明月忆峨眉。峨眉山月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就寄寓有浓厚的思乡之情。他诗中的边月: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塞下曲》)、天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关山月》),也有着他对祖先在西域生活的遥远的回忆。他将明月作为载体,送朋友远行:“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明月还可以给思妇在梦中给征人托寄征衣:别后罗带长,愁宽去时衣。乘月托霄梦,因之寄金徽(《拟古十二首》其一)。

他还把朋友比作高洁的明月,加以赞美:鱼目高太山,不如一玙璠。贤甥即明月,声价动天门”(《赠别从甥高五》)、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哭晁卿衡》)。

   李白还把美人比作悬在高空的明月,可望而不可即:“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总之,李白把月亮当作既是亲近的朋友,又是可供寄托的使者,还是他美好事物的象征,所以,他是用审美的眼光,把它当作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来追求的。

(二)李白咏月诗中的宗教文化意识

1、原始宗教文化中的对光明的崇拜

在史前的世界各民族,都有一个原始宗教的阶段。他们主要是对大自然的崇拜。如崇拜太阳、崇拜月亮、崇拜火与光明。中国的先民也不例外。月亮作为一个光亮的天体,当白日落山,大地一片黑暗,只有月亮像一盏天灯遥挂在天上,给人们送来光明。因此世界上多有对月亮的崇拜。如在古希腊、印度、俄罗斯、日本等国都有崇拜月亮和月神的习俗。我国古代也是这样。在正月十五有元宵节,在月光下观赏花灯;八月十五有中秋节,全家人一起赏月、拜月。这是受到憎恶黑暗、向往光明的原始宗教思想的影响的表现。尤其是我国西南的少数民族,大都有在月夜举着火把或围着篝火聚会歌舞的习俗。这其实是也一种对光明的崇拜。

这些原始宗教中对光明崇拜的意识,就形成了月崇拜。李白对月亮的态度,就有这种原始宗教的明月崇拜观念的影响。他的“欲上青天览明月”和采石矶江中捞月而死的传说,就有以明月和光明为伴的高洁理想和对明月崇拜的思想影响。

2、道教文化中追求长生的永恒意识

李白之所以对月如此之钟情,如此向往,是因为明月不但象征着光明,象征着理想,而且还象征着永恒。长生久视、向往生命的永恒,一直是道教文化的一大主题。

渴望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是人类的一大愿望。因之,面对着人们头顶上这轮亘古如斯的明月,人们常常慨叹人生的短暂。夜深人静之时,看到天上的月亮,人们观察到月亮由缺到圆、由圆到缺,又由缺到圆,即由生到壮,由壮到灭又由灭及生的过程。感到月能由死复生,便觉得月亮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战胜死亡。《释名》曰:月,阙也,满则缺也。晦,灰也,火死为灰。月光尽似之也。朔,苏也,月死复苏生也。(引自《艺文类聚》卷一)正是月能由死复生这一特征,使人将长生不老与月亮联系在一起。于是便产生了嫦娥盗食王母不死之药,飞入月宫为月精,及玉兔在月中捣长生不老仙药的神话。吴刚月中伐桂的传说,也是与不死有关的:“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酉阳杂俎·天咫》)。这个神话说,月中的桂树被砍伤之后,创伤立即又愈合了。也就是说,它也有死而复生的能力。因此,古人对月亮死而复生的能力,即长生不死的能力,有深刻的感受。从而认为,月亮是永恒的象征。这些神话传说的深层意蕴,表明其中含有明显的道教文化特征。同时,它历照千古,“秦时明月汉时关”,阅尽人间春秋,也是历史的见证。与人的生命相比,月亮的永恒,更衬托出个人生命的短促和无常。因此,人们崇拜月亮,也就是希望人也能像月亮一样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和死而复生的能力。

(三)李白咏月诗的科学探索精神

李白的《把酒问月》一诗,就对月的产生、运行及月的神话传说发出种种疑问,并对月的永恒、人生的短暂,大发感喟:“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屈原有篇著名的辞赋叫《天问》,即是“问天”的意思。而李白这首诗却叫问月,而且还是“把酒问月”,一种自比屈原,悠然自得,风流自赏之情,溢于言表。犹如屈原的《天问》的“邃古之初,谁传道之?……夜光何德?死而又育?”诗人也开篇问道:“青天有月来几时?”即问天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月亮的?这里有一种对月亮起源进行探索的科学意识。屈原《天问》的“夜光何德,死而又育”的疑问,问的是月亮为何能死而复生。李白对月亮也有诸多的疑问。他问道:“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是说人们只见晚上月亮从海上升起,从东向西运行,但有谁知道它早上又在云间从西潜回东海的?此问题显然可以看出李白已知道地圆如蛋黄的科学知识,并猜测月亮是环绕地球的运行的。诗人又对月亮的传说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年复一年月宫中的白兔是在为谁而捣仙药?月中的仙女嫦娥,她的邻居是谁?诗人只问不答,让人们展开思绪,去联想有关月亮的神话传说。我们从晚唐诗人段成式《酉阳杂俎》中,知道在传说中月中还有一个伐桂树的吴刚,是与嫦娥为邻的。最后诗人由月及人,提出了“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问题。指出,古人和今人都如逝水一般地在时间的长河中消失,而那天上的一轮明月,却万古如斯,照耀千古。可以说李白对月亮的探讨,在当时是有相当的科学意识和探索精神的。诗人写出了月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发出了人生如梦,不如及时饮酒行乐的慨叹。从诗中“人攀明月不可得,月却与人常相随”的诗句来看,诗人对月是十分向往的,对月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的。

李白的这首咏月诗,是上承张若虚“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的诗意,慨叹人生有限而明月(宇宙)无限的生命悲感,唱出了人类渴望永恒的强烈愿望,有着夐深的宇宙意识,对后代的咏月诗词影响非常巨大。苏轼的著名的咏月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词句,就是从此诗化出。苏轼的这首词,也是感慨人生苦短,希望人能像天上的明月一样,天长地久。辛弃疾有首[太常引]词中也说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其主题也是叹人生苦短,明月无限的。他的另一首[木兰花慢]词,却是模仿李白问月的一首奇作:“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辛弃疾的这首词,继李白的问月之意,更淋漓尽致地展开了对月“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的质问。他问道:月亮没有根,是谁将它系到天空上的?是谁将嫦娥留在月宫中不让她出嫁的?如果说,月亮是由海底从西方潜回东方的,那么就不怕被海中的长鲸将月中的玉殿琼楼撞破吗?说虾蟆能够在海中浴水,这还可以理解,那么玉兔为什么也能够在海水中游泳而不至于淹死呢?如果说,他们都安然无恙,为何月亮又由一轮圆月渐渐变成了一钩缺月了呢?这一系列的新奇问题,问出了新的意趣和新的水平,是对李白问月诗的重大发展。也可以说是李白问月诗的续篇。从李白和辛弃疾的诗词中可以发现,他们都有月亮是环绕大地而运行的意思。他们以怀疑精神,对古代月亮和月宫的神话,进行质疑,大胆猜测,表现了他们高度的科学探索精神。

三、峨眉月与西昌月

中国西南地区的彝族、拉祜族等少数民族,都有浓厚的自然崇拜意识。这是原始社会对自然崇拜的原始崇拜习俗的延续。太阳、月亮都是崇拜的对象。太阳称“太阳菩萨”,月亮称“太阴菩萨”。他们经常举行对月亮的祭祀。如西南川、滇地区的彝族,在三月十三夜月光明亮之时,在山神庙举行太阴会。黄纸上写“太阴菩萨”字样供奉素食和水果。由老年妇女主祭“太阴经”七遍和“太阳经”三遍。仲秋夜还要拜月家家户户在月光下陈列祭品中放香油灯一盏燃香十二柱(闰年十三柱)对月亮行三跪九叩礼祈求月神保佑家平安。西昌地处于凉山彝族聚集的地区,故其地人民对月亮特别崇爱。除了西昌因地势海拔高,空气稀薄,少受大气污染,月亮特别明亮之外,还应有当地少数民族对月崇拜的宗教习俗之缘故。

西昌在隋唐称为巂州。《舆地广记》卷二九:彰明县“有唐李白碑。白之先世尝流巂州。其后内移,生于此县。”《元和郡县志》卷三:“巂州:本汉南夷獠,春汉为邛都国,……邛都之地为越巂,属益州。”看来此巂州即今之西昌。李白的先世曾经流放过此地,后来才内移绵州彰明县(今四川江油)。李白是否到过西昌,今不可考,但知其先世曾住过此地。因此,西昌也是李白先世居留地之一。李白也算是西昌人的后裔了。

西昌南临邛池。毎到月夜,天上月和池中月相互辉映,风光特别美丽。李白诗中有“峨眉月”做为自己蜀中家乡的象征,那么“邛池月”和西昌月就是李白祖居地西昌的象征。峨眉山和邛池在唐代都属蜀中剑南西道,故“峨眉月”和“邛池月”(西昌月)都是蜀中月,故西昌月也是李白的故园月、家乡月。

李白的月文化有理想寄托、宗教内涵和审美追求三个层次,那么西昌月又何曾不是呢?西昌月即有当地彝族、拉祜族人民对月亮有自然崇拜意识,有崇月、拜月、赏月、爱月的习俗和爱好,同时也在明月上寄寓了他们对光明理想和幸福生活的追求、寄托了他们对幸福家园的祝福。西昌月文化与李白月文化的精神是一致的,都是将明月作为家乡的象征、在对明月的热爱和崇拜上体现出他们追求光明理想的愿望。